千岁忧:我的一个尼姑朋友(下)

5

黑衣人再一次到来,依旧是个月白风清的夜晚。

他轻飘飘落在了地上,孤鸿正懒懒散散地躺在树上喝酒,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头也没抬,只伸出手从怀里抽出一本谱子,朝他扔了过去。

黑衣人接到手中,借着月色低头翻了翻,却是一惊:“这谱子——竟然是广陵散?”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嘴边咧开一抹笑,打趣问:“你那小尼姑给你的?”

“不关你的事。”孤鸿喝了一口酒,继续说:“这是那小尼姑拿来跟我换鱼放生的,她师父哄她在梅花树下许愿能如愿以偿,我随口一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喜滋滋拿来了。她师父还真有些能耐……”说到念慈,他脸上的表情不由自主地从阴霾转向平和。

黑衣人对他交代了任务,背着手负剑离去。走开几步,忽然慢下了脚步,转身,一双眼若有深意地看着他。

虽然蒙着面,孤鸿仍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几丝异样。

黑衣人挑了挑眉,丢下一句话,扑地一跃上屋檐,转而消失在黑夜里。

“不要忘了入这行时的承诺,一日手上沾了血,这一生都洗不清,除非是——”

孤鸿握着酒囊忡怔良久,直到一朵绢花从枝上落下,惊动了他。

他仰头猛喝一口酒,忽然笑出了声——是啊,这些事都和他没有关系,他是杀手,他的职责只是听从上级的命令。至于那个小尼姑,又与他何干?

隔天,念慈兴致勃勃地又来找孤鸿了,孤鸿想起昨夜黑衣人的话,神色刹那间一凛,甩袖往屋子里走。

念慈迅速跑了几步,抢在他推门前挡在了他身前,糯糯地唤了声:“大哥哥。”

孤鸿冷冷说:“你走吧,以后都别来我这里了。”

念慈不解:“为什么呀?我很喜欢和大哥哥一起玩。”

孤鸿侧过头,淡淡道:“因为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是天真单纯的小尼姑,不染一点世俗的烟火,而我是这俗世里的烟尘,而且是那种最污浊、最黑暗的尘滓。杀手和小尼姑?哼,就好比一对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念慈摇头:“我不走,我要和大哥哥一起玩。”伸手撒娇似地扯了扯他的衣角。

孤鸿冷冷打开她的手,发狠道:“我都让你走了,你还不走?”径直走进了屋,往躺椅上一躺,只将念慈晾在门口。

念慈察觉到今天大哥哥好像不大开心,咬着嘴委屈地走进来,小声问:“大哥哥,你是赶我走吗?”

孤鸿转过身,垂眼怔怔地看她片刻,开口:“是,我赶你走!”

念慈一愣,默默地在屋子里站了许久,忽然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大哥哥,我走了,你自己要好好的,要开心。”

她不舍地推门离开。

孤鸿看到她三步一回头地朝他望着,咬着嘴唇欲言又止,最后叹了一声,终是抬脚跨出了院门,离开小院时还不忘轻轻地把门带上。

直到她已经消失在视线中,他依然没有起身,就这么躺在椅子上,看着枝桠间的绢花,被风吹起又落下。

小院终于又恢复到了以前的寂静,这才是本该属于他的世界。

一夜风吹,绢花落尽。

念慈离开的第二夜,孤鸿踏着满地的落花从外面打了酒回来,照旧卧在树上喝酒。

月色莹然,寂静如初,他忽然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是什么呢?

对,是那个小尼姑——往常他一回来,念慈就会在院子里活蹦乱跳地对他笑:“你回来啦?”然后向他分享一天的新鲜事。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一丝笑。

月亮移过来,照在他的脸上,他闷哼了一声,又想她干什么?不过是个小尼姑,不过是自己心情好多和她玩了一会儿罢了,此时她应该早和师父回山上去了。

山岚轻烟,晨钟暮鼓,那才是她的生活。

他飞身下树,“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回屋睡觉。

后来几天他都没有出门,没有新的任务接手,他只是呆在院子里喝喝酒、发发呆。

一直到第五天,家里的酒喝光了,他不得已上了街。

大街上来往熙攘,热闹喧哗。他踏进酒馆,到酒窖亲自挑了五坛好酒,叫伙计送到他的住处,又打了一囊酒挂在身上,随时可以喝。

到柜台结完账,他刚要迈出酒馆的门,就听后身后掌柜的一边拨着算盘,一边自言自语道:“嘿,这世道也真是怪了,连小尼姑都上街买酒了!”

尼姑买酒——这几个字叫他的心一怔,随即快步跨出门去。

和他料想的差不多,长街上,那个清灰衫子的小尼姑正抱着一坛酒,耷拉着小脑袋,看着背影好像很失落地走着,身边人来车往,愈加显得她分外寥落。

她低着头往前走,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只淡淡说了句“对不起”。

长安城在天子脚下,都是斯文人,那人回了句“没事”,不由抬头打量了她一眼,却见是个小尼姑,一副不开心的暮瑶,手里还拎着一坛酒,古怪。

念慈致歉后就继续往前走,那人不禁在背后说了句:“小尼姑,佛祖看着呢!”

突然间从岔道驶出一辆马车,迎面就朝念慈驰来,哒哒的马蹄声扬起尘土飞扬。孤鸿扔下手中酒囊,身形似剑脱一般,矫捷地飞过去将念慈携到了路边。

“你疯了吗?”

念慈抬起头,发现是孤鸿,下一刻却“哗”地一甩袖子,噘嘴道:“谁要你管?”

孤鸿简直不敢相信,那个一向温顺乖巧的小尼姑竟然会跟他发脾气?他无奈又好笑地问:“你怎么还在山下,没跟你师父回去?”

念慈翘着嘴巴,分明是怄气的模样:“我就不回去。”

她一边将手里的那一坛酒封口处的红纸重新扎了下,一边没好气地说:“我也是有骨气的,你别以为刚才救了我,我就原谅你了。虽然你是我在山下交的第一个朋友,我跟你玩得也挺开心,但你莫名其妙赶我走,我也是会生气的!”

孤鸿咂了咂嘴,再也没忍住笑了出来:“哈哈——”轻轻在她脑袋上一敲:“那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呢?”

“唔……”念慈抬起下巴,一本正经地想了想,说:“刚才那一吓我的酒洒了好多,你得赔我一坛酒。”

孤鸿很爽快地点了点头:“好!”立刻就带着念慈去了酒馆,选了一坛好酒。

念慈欢欢喜喜地抱着酒从酒馆里出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孤鸿问她:“为什么还不回山去?还有,你一个小尼姑买酒做什么?”

念慈眨着大大的眼睛,喜悦地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儿,笑道:“离家出走真好玩!”

孤鸿明白了,原来她又是偷跑出来的。

至于为什么买酒的原因,她好像因为太过沉浸在成功偷逃出来的喜悦里暂时还没缓过来解释这事。

孤鸿伸手,轻轻按在她的头顶,止住她的得瑟,说:“你一个小尼姑在长安城不安全,还是先住我那里吧。”

念慈一歪嘴:“我才不呢!”

下一刻她却被孤鸿揪着耳朵拎了起来。

她甩着脚一边喊疼一边求饶,孤鸿这才将她放在地上,她鼓着腮帮子憨憨说道:“大哥哥你不许再揪我耳朵了,否则我再也不理你了!”

孤鸿淡淡笑出了声:“好。”

6

长安城的一隅,念慈回来了,孤鸿的小院里重新有了生机。

阳光和煦地洒下来,念慈片刻也不得闲。她刚跟孤鸿回来,把包袱放下,就抱起孤鸿送的酒,神秘兮兮地说:“大哥哥,你跟我来。”

孤鸿好奇地跟了她去。

念慈又把他带到上次埋心愿的地方,城外长梧山脚的那棵梅花树下。

孤鸿在一边看着她啃次啃次拿锄头挖了一个坑,然后费力地抱着那一小坛美酒,小心翼翼地放了下去,又重新将土盖上埋好。

孤鸿微微一笑,也过去帮忙埋土,他问:“念慈,你买酒就是为了埋酒啊?”

念慈不停歇手中的活计,得意地说道:“是啊,我听别人说把酒埋在梅花树下,等过个几年再取出来,梅花的香气就会渗透到酒里。大哥哥你不是最喜欢喝酒了么,到时候我们一起来挖,你可不要太感谢我哦!”

她憨憨地笑着,仿佛已经在预想几年后孤鸿喝到酒时的激动,和对她无比的感激。

孤鸿不想拂了她的兴,于是很配合地点点头。

真够幼稚,他心想,不过这个小尼姑,真的很有趣。

辛辛苦苦忙活了一通,念慈的肚子咕叽地叫了。孤鸿便说带她上街给她买吃的,哪知她眼珠子骨碌一转,又是一个点子:“等一下。”却跑到梅花树下,蹲下身子,开始捡起了地上的落梅。

孤鸿只是扶额无语。

念慈拿出一块帕子铺在地上,然后把捡来的红梅花瓣放在上面,喜滋滋地蹦跳过来,对他道:“走吧。”

孤鸿跟在她身后,却见她直接回了小院,也没想着填饱肚子的事。他索性就抽出腰间酒囊,闲闲躺在树下喝酒,顺便看看她究竟要耍什么花样。

只见她费力地劈柴火,笨拙地生火、涮锅,孤鸿终于明白了,原来她要自己做饭。

他一抹脸,刚要出口制止——他可不希望院子被烧了,或者吃一顿黑焦煤炭饭,但看到念慈一脸兴致昂扬,却笑了:“罢了罢了,且看你能做出什么样的饭。”

他等着等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石桌上摆了两碗胭脂色的汤羹,准确地说,他正是被这一缕饭香叫醒的。

念慈正坐在石桌前晃悠着小脚,见他醒了,伸手糯糯地叫他过来:“大哥哥你醒啦?来,吃饭了。”

孤鸿早就饿得食不果腹了,快走几步到桌前坐下,握着勺子,低头见那羹子红白相间,香气宜人,一式两份,盛在翡翠色的瓷碗里,单看品相还是挺诱人的。

他急不可耐地舀了一口,送进嘴里尝。

念慈坐在他对面,忙活了半天自己却没有吃,只撑着下巴在一旁看着他,满怀期待地问:“好不好吃?”

孤鸿点了点头,眼睛里露出一缕惬意的笑来。

念慈两只始终够不着地的小脚哗哗地甩着,欢快之情溢于言表。

孤鸿又掏出酒囊喝酒佐兴。他高兴的时候会喝酒,烦闷的时候会喝酒,无聊的时候更会喝酒,反正他就是喜欢喝酒。

而现在他喝酒是因为高兴。

他见念慈做的羹子很是新颖,以前从来没吃过,于是问:“小尼姑,这叫什么?”

念慈玲珑一笑:“雪霞羹呀,师父教我的,做法很简单,把干净的梅花和豆腐放在一起,用小火慢慢煮就好了,因为它的颜色红红白白的,就像天上的红霞铺在了雪上,所以叫‘雪霞羹’——大哥哥,是不是很好听呢?”

孤鸿听了,不由“哧”地一声笑了,手中酒囊在桌上轻轻一转,打趣说:“红霞在天上,白雪在地上,这红霞哪就能铺到雪上去了?依我看哪,这羹子红的红,白的白,倒像是血铺在雪上了呢——”

他活了二十几年,几乎日日都是在刀尖上舔着血过来的。他这话一说出,便隐隐觉出了不详。

他神色蓦然黯了黯,撇过头喝了一口酒。

念慈却浑然不觉,只低头憨憨地扒拉起雪霞羹来吃。

过了一会儿,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似的,抬起头,咬着勺子,轻轻说:“大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做你说的杀手?你就做大侠,大侠的名字比杀手好听,你就做厉害的大侠好不好?”

孤鸿之前对她的一通解释还是没能让她弄清楚杀手和侠客的区别,她仍以为杀手和大侠只是两种不同的叫法。

虽然杀手和侠客作为两种职业,这两类人都绝顶厉害,但侠客一生光明磊落,洒脱自在,而杀手,是见不得光的,他们只属于黑暗和污浊。

孤鸿不动声色说:“可那是我的职业。”

念慈低下头,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半晌后,抬起小脸憨憨笑道:“我可以养你。”说着拍拍胸膛,信誓旦旦道:“我会做雪霞羹,可以卖好多好多钱。”

孤鸿听了哭笑不得。

但下一刻,他却陷入了沉思。

若在寻常,他顶多当这是一句玩笑话,笑一笑就过去了,可今天,他却很认真地在思考,就像说这话的人一样认真。

他一口酒接一口酒地喝着,直到念慈忍不住戳了戳他的手,托着小脑袋满怀希冀地看着他,他终于开口,说:“好。”

孤鸿清楚地知道,杀手的死训,一日为杀手,一生都是杀手。他们作为权贵最隐秘的一把刀,也是最熟知个中秘辛的,他们是尖锐的刀没错,却也是时刻存在的隐患,一旦有人有异心,就是极大的威胁,而且他们替人办事,生平树的仇家太多,若脱离了主人的阴蔽,想安然度过余生很难,所以没有人能退出,除非是——死。

但孤鸿这次,认真了。

这夜是个难得的晴朗的月夜,月色皎洁如水,洒了遍地的银辉。念慈在屋里睡觉,孤鸿则睡树上,天地为床,月光为被,倒真有了点侠士的风度。

后来念慈一直没有离开,她师父过了许久也没来拎她回山,孤鸿也懒得管。他的日子还是日复一日地过着,每天喝喝酒、晒晒太阳,只是多了一项娱乐——念慈隔三差五就会拉着他去行侠仗义。

至于那个给他传递任务的黑衣人这些天一直没来过,他渐渐也就忘了。

一天夜里,他们坐在院子里赏月,他一如既往地喝酒,念慈则捧了本书在一边读。看到某处,她忽然来了兴致,放下手中书本,可爱地对他道:“大哥哥,你给我表演个醉酒舞剑好不好?”

他莫名其妙:“醉酒,舞剑?”

他喜欢喝酒,也喜欢练剑,只是这两样从来没联系到一起过。

念慈点头:“嗯!”

于是,孤鸿长剑再次出鞘。

借着酒兴,他的身形飘渺无迹,却是醺然而不醉。剑轻轻划过树枝,花叶飘悠坠下,月色下他的身影极其清峻,与上回相比,少了一分诡异,多了一分潇洒。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长剑在手,美酒助兴,他慢慢吟颂起来,像极了仗剑江湖的少年任侠:“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念慈激动地鼓掌:“大哥哥,你好厉害啊!”

孤鸿闻言,不经意弯了嘴角。

他的小院本就僻静,他和念慈住在这里,每天只是喝酒、练剑、做饭,颇有种大隐隐于世的姿态。

其实他也曾想过这样的生活,喝酒舞剑,不问世事,悠闲自在。甚好。

这种隐士和侠士的生活,怪不得令人心神往之。

尤其那个小尼姑,她逢人就夸:“我有个朋友,他是个大侠哎,他可厉害了!”

是故孤鸿觉得自己真像个剑术高超的侠客了,隐居在竹屋瓦舍之间,一壶酒、一把剑,快意走江湖,身后跟个青衣侍剑小童。

正好,那个小尼姑穿的就是灰青色的尼姑服。

7

黑衣人的最后一次到来是在无星无月的冬夜。而之前,孤鸿已向组织提出了金盆洗手,退出杀手暗营。

黑衣人立在暗夜中,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沉吟道:“罢了,我早知会有这一天。”

院子里死一样地沉寂,良久,黑衣人摇摇头:“上头说,最后一个任务,你若完成了,给你解脱。”

轻飘飘自口中吐出几个字:“长梧山住持,那个小尼姑的师父。”

孤鸿神色不经意间一凛,开口道:“长梧山上不过是些僧尼,与世无争,碍不着主人什么事。”

“能拿到广陵散的曲谱,如此人物你认为能简单么?主人的命令你照做就是——”黑衣人掸一掸衣上的落叶,不动声色道:“你今夜,话似乎多了些。”

孤鸿淡淡一瞥他:“最后一桩做完,从此世间再无杀手孤鸿。”

孤鸿不愧是暗营中最好的一把刀,两日后,长梧山住持无故身殒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可就当孤鸿以为自此解放时,却发现心中再也无法释怀了——

他杀了念慈的师父,完成任务如愿离开组织,看似解脱了,可他这一生,都将无法再面对念慈。他一看到她,就想起自己亲手杀了她师父的场景,一手的鲜血淋漓。

他的下半生,要么继续杀人,要么——死,才能永远解脱。

当他再一次见到念慈时发现,她清瘦了许多,脸颊不复从前胖嘟嘟,下巴也有些尖了。

他无措地坐在她身旁,见她难过不已,只能学着街头看到的母亲哄孩子模样,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念慈猛然间泣不成声:“大哥哥,念慈没有师父了……”

她的哭声绵绵,如附骨之疽,令他心如刀绞。

而这一刹的失神叫他并未注意到胸前直刺而来的剑影,下一瞬,短而促的“噗”的鲜血吐出的声响,念慈却已用自己瘦小的身躯替他挡了那突如其来的一剑。

“小尼姑!”

孤鸿猛然抬头,只见欲杀他之人正是昔日的同伴银狐!

他再也控制不住了,发了疯似地大叫起来,以手夺剑,任由手被剑割得鲜血淋漓,用尽所有的力气,将银狐数剑毙命。

杀手孤鸿,却是第一次为杀杀手而拔剑。

“念慈!”

孤鸿丢下剑,连忙去看小尼姑,几乎是嘶哑开口:“你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救我?我是个杀手,没人性的杀手!”

“不……大哥哥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侠客……”念慈憨憨傻傻笑道:“你行侠仗义……可以救好多好多人……”

她的嗓音摇摇欲坠:“大哥哥……你知道么,念慈是被师父捡回寺里的野丫头,从小就希望能有个哥哥疼……念慈……念慈……突然好冷……好累……念慈好想睡一会儿……”

孤鸿嘶喊道:“不——你别睡,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

天边开始淡淡飘起了雪,鲜血洒在白雪地上,白白红红,分外夺目。

他看着地上白雪红血,忽然想起不久前的一句戏言:

“红霞在天上,白雪在地上,这红霞哪就能铺到雪上去了?依我看哪,这羹子红的红,白的白,倒像是血铺在雪上了呢——”

竟是一语成谶!

念慈伸出手,接住一片坠落的雪花,声音低低的:“下雪了。”

唇边的笑却霎那凝固,手慢慢垂了下去。

雪愈下愈大,遮住了遍地鲜红,这世间又恢复了本来的洁白无暇。

孤鸿将头靠着念慈的头,轻声说:“小尼姑,你累了就在大哥哥的肩上靠靠,你要乖乖睡哦,睡够了就赶紧醒来,你还要帮我去挖酒喝,我们一起亲手埋在梅花树下的那一坛,你还记得么?”

可再没有人能回答他了。

白雪纷纷,雪花又大又密,将天地尽笼其间,孤鸿抱着念慈一动不动地坐在雪地上,似要坐到地老天荒。

尾声

孤鸿的故事刚刚说完,那青帝所授古书就猛地从司茶怀中蹿出,在空中哗啦哗啦快速翻动,自动将孤鸿与念慈的故事记载在了泛黄的书页上,最后还画出了一束洁白的蒲公英——这意味着这个故事奏效了,第一重封印解开了。

司茶和侍剑俱是一喜,司茶含笑道:“孤鸿先生,你帮了我们一个忙,你有什么需要我们相助的吗?”

孤鸿开口问:“我只有一愿,求你们救活念慈。”顿了顿,坚定地补充道:“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用我的命换她的生。”

司茶摆摆手:“生死人我们无能为力,不过圆你一个美梦倒是可以。”

孤鸿不解:“梦?”

司茶解释道:“是,千岁忧可以许你一段黄粱美梦,代价是你心甘情愿化作仙灵。我们会为你编织一个梦,送你回到后悔之时,重新来过;而你则须化为仙灵,在苍梧山登记落户,从此以后就是青帝座下的人了,每日须锄草、浇花、种田等等。”

孤鸿问:“那以后我还可以下山吗?”

司茶点头:“可以呀,苍梧又不是那种戒律严苛之地,你想下山随时都可以,跟司律仙官请示就行,只是要记得准时回来,因为每日早晚苍梧都要应卯签到,倘若误了时辰……”

孤鸿打断:“那便如何?”

司茶说:“也不如何,就是全勤没了。”

孤鸿:“……”

侍剑无语地摇了摇头,却伸出两根手指,在孤鸿额上轻轻一点。

黄粱新炊,痴人入梦,以弥补些当时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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