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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茶很不清楚，为什么这次苍梧山又一回大规模招新人青帝会派了她去。

三天前她还在啃着好歹才央问酒从山下捎来的古楼子，听着他和自己议论，君上下巴颈处的那块红印是不是被娘娘打了的问题。

她记得当时问酒沉吟道：“其实，那叫……唔……种草莓。”

她吧唧咬了一口大饼，好奇：“草莓？草莓不是种在地里的么，还能往人身上种？”

接下来是问酒更长的一段沉吟。

司茶睁着圆咕咙咚的两只大眼睛看着他，等他的回答。哪知问酒“这这这”了好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然后她就被青帝派人叫去了。

问酒听说青帝醒了，赶紧捏个诀先变化了过去，装作一直在一旁煮酒。实则他是趁青帝打盹的时候偷跑出来找她玩的。

司茶裹了个青纱包袱，一边下山，一边想着那天被青帝叫去的情景。

她过去的时候，青帝正躺在林间的竹藤上乘凉。热浪从竹林间一波一波拂过，被竹藤外的层层薄纱滤过，减了许多热气。侍剑一身红衣如火，执剑立在纱帐外，风吹起轻纱飘飘。司茶同她问了礼，伸手捞起纱帘，迈步进了去。

苍梧是个闲散的仙乡，礼数并不严苛。她从记忆深处翻出久未有过用武之地的礼仪，端庄地福了福，道：“司茶见过君上。”

青帝还未开口，一旁刚和她八卦过现正煮酒的问酒先“噗”地笑出了声。

司茶默默白了他一眼，抬头，对他含笑福了福，倒把他吓得退了两步。她转过眼，优雅地笑道：“不知君上唤小仙来，有何吩咐？”

青帝开口说：“是这样啊，近日娘娘从昆仑山得了本上古宝书，说只要给它讲一个故事，若故事足够动人的话，便能开启它的一层封印，当封印全部开启时，就能看到书里所记载的上古美颜保养秘术。娘娘极其想要那美颜之术，只是苦于不会讲故事，因此便将此书给了本君。唔，本君见多识广，这点小意思自然是不成问题的！咳咳……然本君觉得它着实是个好机会，本君想，好书不能只我一个人受用，正好也该让你们历练历练了。所以司茶，你且去那人间走一趟，搜罗好故事，打开此书的封印，顺带招些新人上山来。”

听他一番说辞，司茶大抵摸清了来龙去脉。她日日呆在山上，早就腻味了，想着平日里问酒从山下带回来的话本子和各式各样的新鲜玩意儿，巴不得下山去呢。只是青帝面前，得装个静婉仪态，于是道了声：“司茶领命。”然后又施了一礼，才施施然走了。

背后问酒边煮酒边喃喃地嘀咕：“司茶说个话怎么变得这样文绉绉的了？”

司茶偷偷眄他一眼，只是无语，所以她说问酒这个人很傻很天真。

此刻，山道上静谧凉爽，树叶间隙投下日光斑驳的影子，司茶折一段柳枝，悠悠甩着包袱走着，时不时打个口哨。

到了长安城后，司茶安顿好已是日暮时分，肚子忽然“咕咕”叫了两声。她走出屋子，伸了个懒腰，看见远处田野上一个猎人正一手拎着一只野兔，喜滋滋地往回走。

她计上心头，捏了个诀，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尼姑，走到那猎人面前，“阿弥陀佛”叫了声：“施主。”

猎人看看她，再看看她目光正直勾勾盯在自己手上的野兔上，无奈说：“算了，小师父，给你吧。”毕竟当着一个小尼姑的面杀生的确不太好，也算他今天运气不好撞上了尼姑。

“施主果然心善，我佛定会庇佑施主平安喜乐。”司茶接过那两只兔子，诚恳笑道。

猎人又想笑又想哭地摆摆手就走了。

司茶望了眼他离去的背影，情不自禁拎起手中两只野兔笑了，这下五天的口粮都可以解决了，还是新鲜得不得了的野味，她真的太聪明了！

哎，谁能想到呢，这么个瞧着人畜无害的小尼姑竟然是要吃兔子？

“司茶——”

就在这时，突如其来的一只手拍在了她的右肩上，唤她。

司茶扭头看了看按在她肩上的手，那指甲染了凤仙花汁，红艳艳的，她想起这双手曾经替青帝收拾过的饕餮、混沌、梼杌、穷奇……她连忙转身，笑呵呵道：“侍剑姊姊，息怒息怒！小妹这不是跟那猎人开玩笑的么？我这就把这兔子放生！”殷勤问：“看这大热天的，您怒火中烧就更热了，要不去我那坐坐？”

奉青帝命下山帮司茶的侍剑点点头：“好。”

司茶便引着她去了她目前的安栖地——千岁忧茶舍。

2

长安的一隅，苍梧仙使司茶经营着一座茶舍，千岁忧。

可穿今古，可知世事，可超生死。

岁月更迭，长安城繁华过、破落过，千岁忧就在长安的一隅这么立着，好像要永远地立下去。

说起这千岁忧茶舍，倒着实有一番来历。

话说那盘古开天辟地之后，气成风云，音作雷声，血液化江河，汗水变雨露……他的身躯，则化为了苍苍的山川，华夏大地从此便生出四座仙山。

世人知蓬莱、方丈、瀛洲，却不知苍梧。

苍梧山位于东海之泽，山上遍植花木，是个恬淡自逸的仙境，春有桃花，夏赏清荷，秋折桂子，冬寻蜡梅，四季常有。

苍梧仙君倒是个奇邪人物儿，苍梧虽是个仙乡，却被他治理得与人间一般无二，男耕女织，稻花炊烟，沧海桑田几十万年，也就这样过去了。

眼见苍梧与世隔绝，沉寂太久，仙君便派了司茶、侍剑二婢游客人间，收集世间能看破、放下、灵透的心，化为仙灵，上苍梧山得永生永世的逍遥。

再说那司茶、侍剑二人，虽只是仙君煮茶捧剑的小婢，却有种种能耐。

侍剑长年着一件朱红衣衫，长剑随风，英姿飒爽，负责为苍梧寻觅仙灵。而那司茶，则是一身天水碧的云罗衫，她颇精茶道，在长安一隅开了一间茶舍，专门接待侍剑介绍来或可上苍梧的人，曰：千岁忧。

红尘至味，便全在她烹的茶里。

相传，只有世间最清澈的心，才能看到这座茶舍。

渐渐的，时间久了，便有坊间的说书人编了话本子，说那苍梧的轶事。而身为当事者的司茶竟然第一个爱听。她最爱一身水蓝色圆领袍，每天早上提着篮子上街采买，往茶楼听一回说书，往西市看一回胡姬跳舞，再到酒楼大快朵颐一番，欢喜了就留在这个朝代，不喜欢了就捏个诀换到另一个时代。

她不知岁月，也不知是何年何世，但她颇喜欢这种人间烟火味。

某日她手中扒拉着古楼子啃时，听到街边早摊上，几个老者议论说：“你们知道东海那个苍梧山么，听说山主近日又派小婢出来寻人，请到山上喝腊八粥去？”

“喝腊八粥。”她听到觉得新奇，低低念了声，不由住了步子。

“苍梧山依山傍水，与世隔绝，坊间评书人都说被山主请到山上的人都不愿再回来……”

“如此说来，那岂不是另一个桃花源吗？”不知世事的年轻人问。

“嘘——”积年的老人忙噤声：“千里迢迢到东海哪里只为喝腊八粥，”解释说：“听闻那小婢号为花鸟使，专收世间美貌女子，供山主享玩……”顿了顿：“而且山主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最爱挖人心肝肠肺……”长叹一声：“上了苍梧不回来，不是不愿回来，是回不来了……”

“咳咳——”

司茶咽了口羊肉饼，无语别了别嘴。

她心想，定是侍剑那闷葫芦，招揽生意的时候不说清楚，坏了苍梧的名声。

司茶、侍剑虽同为青帝极为看重的仙使，两人性格却大异。侍剑一身红衣如火，待人却与那似火的红衣相反，她清艳冷淡、如冰如雪；而司茶，则当的上“灵婉”二字，活泼时有江湖儿女的玲珑娇俏，娴静时似江南女子的清婉如水。

司茶忙暗暗使了个法，寻到侍剑身边。

果然，侍剑正与什么人争执，只见她长剑抵在人家脖子上，淡淡说：“苍梧山的人办事，还请行个方便。”

那人立时虚了声：“小人不敢。”

司茶唤了声：“侍剑姊姊！”

走到她身边，伸手移开她的剑，笑道：“你再这么吓唬人家，君上如果知道了，又要浇花时气得把花溺死了。”

侍剑开口：“你……”忽然腰间的玉铃铛叮叮响了响，她凛然说：“来人了。”

司茶也收了笑意。

不知道这一次，千岁忧又将为谁的故事、谁的执念开启……